五十二 筹备展会
新任巡抚的到来,也让正在长沙坡子街开着天然绣庄的曾纪生失去了往日的高朋满座。作为跑湘绣货生意出身的他,经常走南闯北,已经习惯了时常与人打交道的热闹,这般冷清,他心里涌上了一种失落感。
然而,现在已是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的端方,却没有忘记给自己带来官运的湖南湘绣。可不是吗?眼下,端大人派出的信差正在奔赴湖南长沙的官道上。
梅雨季节已有一段时日,开始时是牛毛雨,继之以纷纷扬扬的小雨,进而是倾盆大雨,仿佛天成了漏斗,雨水不断线地往下倾倒下来,直落得人心里长潮发霉。
曾纪生在店铺内太师椅上百无聊赖地闲坐着。
门外忽然走进一位五品官员,来不及解开雨披张口就问:“这里可是曾家大屋开设的天然绣庄?”
“是啊,大人有何贵干?”曾纪生见此官员一身湿漉漉进门,甚是诧异,连忙站起身来,惊讶于这样的天气居然有官员的来访。
官员拿出一封信笺:“我们端大人来函有事相商。”
曾纪生一瞧之下,喜出望外。
原来,为唤起国人振兴工商之意识,时任两江总督的端方奉朝廷之命,先后参加了美国、比利时、意大利等国商品博览会,从中获益良多。回国后,便与江苏巡抚陈启泰,联名奏请于“江宁省城(今南京)拟设第一次南洋劝业会,官商合资试办,以开风气而劝农工”。
待朝廷批复后,端方即于江宁设立南洋劝业会事务所,复于上海设南洋劝业会董事会,并委候补道员陈琪为坐办、商科举人向瑞琨为帮办,专职筹备中国第一次商品博览会。
在筹备南洋劝业会的期间,端方念及抚湘期间,湖南曾传玉对其倡导湘绣文化之事的大力支持,便书信一封,不远千里派人送来,以示诚意。
曾纪生热情款待了送信的官员送走后,立即乘船赶回了铜官曾家大屋,将这一喜讯报知父亲。
不料,曾传玉却是良久没有开口。
对于端大人的厚意,他心里自然十分感激。可感激归感激,他内心深处对艺术价值的追求却未因感激而放弃。在他的潜意识里,将湘绣这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艺术品与那些市场上的商品混杂一起,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但端大人的美意,他又怎好推脱呢?
不过,曾传玉也不是迂腐之人,他毕竟久未与市场打交道,还是想先听听儿子的看法。
“我主张去。”曾纪生快言快语地说,“不是小去,而是大张旗鼓地去。”
儿子的话一出口,作为曾家大屋和芙蓉坊的创始人,曾传玉眼珠子都快要惊爆出来。他毕竟阅尽沧桑、涵养深厚,任凭惊涛骇浪在胸中的翻滚,仍不失为父的风范:“你打算怎样去,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
曾纪生解释说:“据我所知,从光绪三十年南洋华侨张振勋向朝廷捐银20万两,其目的就是为了觐见慈禧太后,奏请效仿西洋人开办博览会。以唤起国人振兴工商之意识,才有后来端方大人、南洋新兵都督陈琪,先后奉旨参加美国路易斯万国博览会和意大利米兰博览会,才有举办中国南洋劝业会的构想。直到宣统元年(1909年)七月十三日,清廷才正式授谕‘官商联办南洋劝业会’。其中的艰难曲折,可想而知,这样的机遇我们为什么不把握。”
曾传玉的心完全被说动了,他说,“我知道举办‘南洋劝业会’这样大规模的商业展览会,是盘古开天地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我们去之后,收获又如何?”
曾纪生激动地说,“不去,就没有收获;去了,我们至少还能获得收益的机会。您知道,如果不是端大人对您的敬重,对湘绣的厚望,派人专程相邀参展,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连音讯都不可能知道,我之所以主张要大张旗鼓地走出去,就是告诉我们全行业,湘绣受到朝廷的重视,我们芙蓉坊将走出长沙,走出湖南,将来还要走遍天下。”
曾纪生的主张,与曾传玉对此事的判断完全是两码事。
曾传玉觉得儿子的观点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自己不想做赶热闹的事。
端大人派来的信使曾告诉曾传玉说,“这次设在江宁丁家桥附近的‘南洋劝业会’有来自全国22个行省,上万人报名参展,广东、福建等省份和海外华侨还成立了多个‘出品协会’,负责本地产品参展之遴选;南洋、欧美各界爱国同胞成立了多个‘协赞会’,以资褒奖。”
芙蓉坊因系端大人的钦点,直接参展,机会实为难得。现在许多人挤破脑袋,也排不到展位。
曾纪生全盘托出自己的打算,“听说长沙新成立的绣业公会准备邀集一批同业去参展。儿子也拟邀集锦文丽、锦云绣馆、万源绣庄等长沙的绣庄一起去南洋劝业会上展示湖南湘绣的风采。儿子在长沙几年,深感只有规模大才能引人注目。”
其实,从长沙乘船返回铜官的一路上,曾纪生便想了一路。他觉得此次南洋劝业会对于曾家大屋的湘绣而言,不异于天赐良机。以前,曾家大屋的湘绣,由于有着官府的照应,起步以来一直风调雨顺的。虽然也遇到不少的险滩急浪,但官府的影响力常常使曾家大屋湘绣的险情多次化险为夷。而且每次的险情之后,都让曾家大屋的湘绣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自从端方离开湖南后,长沙天然绣庄的曾纪生已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萧条。这种萧条不仅仅是来自官府的订货减少,也来自长沙城的绣庄越来越多,他感觉到背后的危机。
这是商人本能的危机感:任何商品都应该让市场来说话。虽然湘绣是一种特殊的商品——文化艺术品,但它呈现在世人面前的仍只是商品。既然是商品,就必须去闯荡市场,让市场来衡量它的价值,而不能老是自家人评价自家菜似的,自言自语。
听着儿子的一番话,曾传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拍着自己的脑袋,感慨万分:“我是不是老了?”
不等儿子开口,他自言自语地说,“很少去外面的世界上走了,跟不上趟啰!”
“这样吧。”曾传玉思索了一下,“纪生,你先做好参展的准备工作。”
曾纪生一听父亲答应了,连忙问:“那我现在是不是马上与其他绣庄的老板联系一下,让他们也做好准备?”
“不!”曾传玉断然否决了儿子的想法,因为,当年肖云虎之事让他心有余悸,而且,肖云虎的儿子肖小宝在长沙也开了一个很大的绣馆,并由他牵头成立了长沙湘绣同业公会。如若他从中玩点名堂,那可会辜负了端大人的期望。何况长沙这些绣庄鱼龙混杂,绣品质量不一,一旦联手送展,弄不好会砸了湘绣的牌子。曾传玉一字一句叮嘱道,“此事除了通知你焦叔靖港的天然绸缎铺外,你此次参加南洋劝业会一定要记住,不与其它绣庄联展。”
听完父亲的吩咐,曾纪生连夜赶回了长沙的天然绣庄,安排专人与湖南巡抚衙门的人保持联系。而曾传玉则在曾家大屋的绣楼内,对参展南洋劝业会的湘绣品作出了新的安排。
然而,自从端方派了人后,几个月不见下文。这边曾家父子早已做好了参展的一切准备工作,他们选出了最能反映湘绣特色的“狮虎”、“龙凤”类绣品,展品也全部装箱存放在靖港的焦庭山的绸缎铺,待运江宁城。同时,曾传玉也与江宁城经营绸布庄的张伯元取得了联系,请张伯元协助湘绣参展的事宜。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料,左等“东风”不来,右等“东风”不至,最后却等来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大洪水。
一连几个月,暴雨、大雨、中雨、细雨交替上阵,直将湖南的四水一湖灌了个黄水滚滚,很多的地面上只剩下露出水面的树梢,证明着曾经是人们生活居住的地方。
自然,地处湘江边的靖港,夹杂在湘江与沩水之间,半边街上的商铺首当其冲,一个半夜的时分,便被呼啸而过的洪水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商铺的原址上只留下了一片水漉漉的屋梁和残垣。
这个信息曾传玉是洪水淹过后次日清晨才获悉的。当他冒险过江赶到铺子附近时,眼前的一切让他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哪是曾经繁华似锦的半边街?这不分明是一块泥沙淤积、荒芜了多年的滩涂地!他曾家大屋几个月的心血,便全在这滚滚的黄水中化为了乌有。
曾传玉那黑漆漆的瞳仁不再如往昔发亮,悔与恨一齐涌上了心头。
还在这批展品刚出来时,儿子曾纪生便托人带信过来,要将这批参展绣品运到长沙的天然绣庄去,以便从长沙托运江宁城。曾传玉嫌麻烦,加之还想对个别绣品进行加工处理,才一直存放在靖港。就在十来天前,曾纪生再次托人过来,说是近期长沙连日大雨,恐遭水淹。曾传玉的固执导致了最后转运脱难的机会……
心灰意冷成了曾传玉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什么事都不想做,成天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出神。
此时,曾纪生赶回了曾家大屋。
虽然面对一切都须从零开始,但抱定了闯出去信念的曾纪生,此时如同其父年轻时候一样的执拗,对父亲展开了热烈而持久的游说,结果是:他胜了!
曾家大屋再次投入了巨大的财力和人力,一切的一切从原点出发。在曾家大屋上上下下的努力下,参展的绣品再次准备妥当。
下期关注:抢米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