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落户靖港
曾传玉欲在靖港镇住下,熟悉靖港的谢富贵义不容辞地担任了向导。
靖港这个古镇非常特别,街头街尾都很宽敞,均是两边铺面夹着街道,坐北朝南,形成一条主轴、纵贯东西。而到了街道的中段,似乎是大自然的手笔落错了位置,将沩水的出江口定在了靖港,于是,宽阔的靖港街道到了这里,便只剩下半边街道,直面港湾。
因码头设在半边街,生意出奇地好。这里的店铺租金远远高出东西两端的正街,谢富贵告诉曾传玉,由于沩水进入湘江在半边街处冲击成一个宽阔的天然弧形河港,靖港码头建在河湾的弦弓内侧,风浪来时,往来的船只全部泊在港湾避风躲浪,装船卸货,补充食物和用品。每当夜幕降临,这里便一片歌舞升平。半边街成为人流聚会的中心,素有“小南京”之称。
这里还流传这样一首民谣:
“船到靖港口,有风也不走。
夜夜笙歌舞,天天行令酒。”
这个古镇因湘军与太平军的战争,许多建筑物遭到破坏。此时正在恢复建设中,许多楼台空置,门面很少上锁,游人可以自由进出,俨然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它与半边街码头的嘈杂与喧哗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路行走,古镇上游人稀疏,原住民也不多,偶然在宽敞的宽阔处,有三三两两的老人聚集在一起,喝茶聊天,抽水烟,一幅悠然自得的神态。
谢富贵告诉曾传玉说:“对岸就是当年三国时期关羽镇守的铜官镇。我们当地称它为‘铜关’。因为这里山高江阔,悬崖峭壁,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被誉为扼守长沙的铜墙铁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谢富贵见曾传玉面对千年古镇,望着一条条龙窑里冒出的缕缕青烟,沉默不语,便接着介绍说:“铜官还有另一种解释,就是陶瓷。因为铜官与河北唐山,山东淄博、江苏宜兴、广东石湾,并称中国古代五大陶都。从唐代开始即有御用官窑,其产品被标记有‘铜官’二字。这是‘铜官’取代‘铜关’的另一个原因。另外在长沙的方言里‘关’与‘官’的读音很近。官方将这里称为‘铜官’,而民间仍以‘铜关’之名相传。”
谢富贵的介绍,使曾传玉对铜官更加增添了几分了解。他对谢富贵说:“我记得唐朝湘籍诗人李群玉写有一首名为《石褚》的诗,就是赞扬铜官窑当年鼎盛时期的盛况。”
谢富贵听后,兴奋地说:“石褚就是铜官的石褚湖,即铜官老街北向的那片水域。”曾传玉现在所关心的不是铜官历史,而是在思考自己选择在何处立足为好。他若有所思地对谢富贵说:“富贵,你我在外面闯荡多年,今日返乡更感诸事之艰难。俗话说好男儿四海为家,我现在有一种浮萍的感觉,发现处处可以安家,但又处处无家。”
一路信步而游的曾传玉心思并不在观赏靖港的繁华,他想着在傍晚卸货时,一个伙计所讲述的事,即:通往湘乡的主要道路都有湖南巡抚派出的绿营兵马设卡,对返乡的湘军兵勇,更是盘查严格。而且,过往的货物全都要纳税,十抽一的税。这证实了长江水师唐总兵的话。
人们常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每念及此,曾传玉的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吵闹着。一个声音说:自己闯荡江湖八年,在湘军中也算是小有成就,青金石顶子,金银珠宝,算不上大富贵,中富贵却是绰绰有余的。何况,老家那里还有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荷叶塘,那里有群山环抱的小平原,那里有五彩缤纷的飞禽走兽;另一个声音说:老家还有什么可恋?老父已于两年前过世,伯伯一家人丁兴旺,财大势强,自己回乡又有什么作为呢?何况青梅竹马的采莲姑娘早已出嫁,寻亲、寻情、寻根,于他而言都毫无瓜葛了。
曾传玉此次如果不回老家,偌大的湖南,又选择何处落脚?
作为湘军曾经的一员将官,谢富贵因朝廷查处闹事的湘军而受到牵连,不得不选择“走为上”。当曾传玉前来邀他返乡时,他毫不犹豫地与曾传玉同船而走。此时听到曾传玉如此伤感的话,他左右权衡一番大胆地建议道:“大人就留在靖港如何?”
“说说我们留下来的理由!”曾传玉凝视着水天一色的湘江,问谢富贵。
谢富贵告诉曾传玉说:“靖港的原名叫芦江,又称‘沩港’,因宁乡境内的沩水,从这里注入湘江而形成港口。传说唐朝名将李靖驻兵于此,由于军令严明,对沿街百姓秋毫无犯,形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风尚。为了纪念李靖,后人将‘芦江’更名为‘靖港’。”
曾传玉沿着江堤往南,走到沩水汇入湘江的入江口,堤内形成一个天然的回水湾,一大片开阔而又平静的水面,靖港镇就深匿回水湾内侧的南岸。两江夹岸的水泽风光,孕育出这座南方小镇特有的交通便捷和水陆风光。
谢富贵告诉曾传玉说:“湘江上的行船若遇到风浪,因有高大的外堤和夹山阻挡,成百上千的往来船只,便不约而同地进到港口躲风避浪。千百年来这里一直是长沙周边益阳、宁乡、湘阴等地农贸商品的集散地,是湖南四大米市之一。”
“哦,现在我明白了,正街为什么没有半边街热闹繁华。实际上是靖港码头的使然,你看,所有商船进入靖港的纵深腹地,既避开了湘江的大风大浪,货物又可东西两端向四周扩散,对整条街道起到了拉动作用。”
曾传玉指点着半边街的优越地理环境,话锋一转说:“靖港作为水陆交通枢纽做生意是个不二选的地方,但作为居家,我们还要考虑一个不利因素,因它夹在湘江和沩水两江之中,如遇涨洪水,对它影响有多大?”
“涨水受淹,那可是这些沿江小镇的家常便饭,靖港也不例外。”谢富贵回答说。
“涨水即淹,居家之事需从长计议。”曾传玉说。
“我们是转入沩水继续上路吗?”谢富贵犹豫着问。
“等焦庭山、易瑞生他们到来后再决定吧。”曾传玉回答说。
自从江宁城江面分手后,曾传玉一行人乘船返乡,而焦庭山、易瑞生则带着两条满载江浙绸缎的船驶往上海,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还要十来天才能到达靖港。
曾传玉默思了一阵,吩咐谢富贵道:“江苏的船队要回去,得想办法将船上的货先卸下来。”
“没问题。”谢富贵应声说,“我有一个朋友在靖港镇上开了一个货栈,可将货物先寄存他那里。”
“太好了,你可将他的货栈租下来,随船的湘军愿意留下来的可安排几个人打理货栈或发点银两让其谋生。不愿留下来的,发点路费,让他们早日回乡。如果方便,我们明天到对岸的铜官走走,怎么样?”
“好,我正好顺路去看看叔叔。”谢富贵见曾传玉有兴趣参观铜官,脸上立即露出喜悦之情。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曾传玉,他外婆家就住在离铜官镇不远的狮子岭。有一个叔叔,在铜官镇一个名叫高领上的地方开着一个陶窑。
第二天清晨,曾传玉、谢富贵、谢冬梅一行三人从靖港过河,在铜官镇一个名叫誓港的渡口登岸,他们沿江向南而行,经过一段由青石板铺道,店铺林立的铜官老街,从西端出街,步行爬上一个大约四至五里地的长坡,就到了高岭上。这里是铜官陶窑最集中的地方。
谢冬梅叔叔的陶窑不大,在陶窑的不远处建有三间土房。虽不豪华,但还干净利落,一家人的生活还算殷实。叔叔见侄儿侄女外出多年返乡,喜出望外,一边拉着侄女问长问短,一边招呼家里人上街买鱼杀鸡,好不热闹。
时过晌午,酒过三巡。叔叔喝到兴头上,问起冬梅的终身大事。开始他以为曾传玉是自己的侄女婿,忙乎了半天才知道冬梅和曾传玉都没有婚嫁。叔叔乘着酒兴对曾传玉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你们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不妨暂时在镇上找个房子住下来,让你婶婶找个良辰吉日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叔叔怎么大大咧咧地跟曾传玉说话呢?第一次见面就说起妹妹的婚事,谢富贵觉得这事不应当着妹妹说,万一曾传玉拒绝了,妹妹的面子往哪搁,于是岔开叔叔的话题说:“叔叔!冬梅的事待我们安顿好再说吧。”
谢富贵的叔叔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因在家里排行第三,外人又称他为“谢三爹。”他并不在乎谢富贵的感受和谢冬梅的面子,也不管曾传玉是否同意,接过谢富贵的话说:“安顿?这还不简单,下午到镇上找个房子就可安顿下来,如果不嫌弃我这也可以安顿。两间住房,给他们一间。”
叔叔说话这样直爽有底气,原因在于吃饭之前,曾传玉和谢富贵考察叔叔的龙窑里烧的缸钵时,谢冬梅把自己喜欢曾传玉之事悄悄地告诉了婶婶,婶婶又告诉了叔叔,叔叔自然要给侄女冬梅做主。
曾传玉感到有些突然,但当他想到采莲已花落人家,再苦等下去又有什么结果?自己在安庆拒绝敏格格回江宁为官,不就是心仪冬梅吗?今天冬梅的叔叔既然这么热心,自己要是拒绝岂不是都很难堪?于是曾传玉端起酒杯心存感激地说:“我敬叔叔一杯,陌龄听叔叔的安排。”
谢富贵、谢冬梅也高兴地站了起来,举起酒杯敬向叔叔婶婶。
就这样,曾传玉与谢冬梅的终身大事在叔叔的撮合下,正式订了下来,当天叔叔要他们到铜官街上走走。
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摆在曾传玉的面前,他带着谢冬梅兄妹和留在靖港的人员,在哪里安家落户?
叔叔似乎看出了曾传玉的心事,满不在乎地对曾传玉说:“你可以在铜官街上买一幢房子,做些窑货买卖。也可以至乡下买块土地,请几个工人开一个陶土矿。”
曾传玉发现铜官的确与自己老家有很多特别的地方,日夜奔流的湘江给人以灵气,特别是在当时那靠舟楫为主要运输工具的年代,铜官通江达海,构筑了沿江古镇的繁忙。
站在江边与古镇遥相呼应的高岭,一条条窑龙日升青烟,夜吐焰火,给古镇平添一股人间仙境的飘渺和神秘。而登至高岭顶部,你才知道这是一个陶瓷作坊群聚的地方。曾传玉在目所能及的地方,满眼皆是陶瓷器物;陶土、龙窑,作坊。
谢冬梅见曾传玉沉默不语,一味察看铜官的环境,认为他看不上铜官这样的小地方,便轻声地提醒哥哥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靖港再作打算吧。”
曾传玉很喜欢铜官的地理位置,他想在此附近找一个像老家一样依山傍水的幽静之地,自己绘画,冬梅绣花,过着男画女绣的田园生活。
不久焦庭山、易桂生从上海托人送到靖港的一个内部消息,更加坚定了曾传玉留在此地的想法。
原来,当曾国荃率领的湘军将江宁城攻打下来后,连夜上奏朝廷报捷。朝廷不仅没对曾国荃给予奖赏,反而降谕指责他不应在城破当夜便返回雨花台大本营,以至太平天国的幼王突围而走,并责备他应对上千太平军将士突围之事负责。不久,上谕又追查天京城破后金银的下落,谕令对曾国荃点名申斥:“曾国藩以儒臣从戎,因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能慎终如始,永保勋名。惟所部诸将,自曾国荃以下,均应由该大臣随时申儆,勿使聚胜而骄,庶可长承恩眷。”这不是“飞鸟尽,良弓藏”,过河拆桥么?
面对朝廷的强硬,曾国藩选择了韬光养晦之策,让曾国荃回乡养病去了。于是,在曾传玉等一大批湘军返乡后的不久,曾国荃也返回了湖南老家。
作为曾氏家族的一员,曾传玉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明白自己此时回去,既非衣锦还乡,也非急流勇退,而更像一种落魄。他不想再寄人篱下,他必须另谋生路,并迅速确定自己的安身之所。
曾传玉与焦庭山、易瑞生在靖港镇相会后,一致同意就在铜官或靖港安营扎寨,曾传玉与谢富贵四处勘察居家之地,焦庭山和易瑞生则谋划绸缎经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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