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寿山之印

铜官镇上的两家绣庄，在这一万人口的小镇加上过往舟楫和买窑货客人，日人流量也就最多不超过两、三万。湘绣生意自然此消彼长，芙蓉坊生意上去了，肖云虎宏昌绣庄生意就跌下来，加上靖港焦庭山让在曾家大屋学了一年的女儿焦菊香自立门户，在富兴绸布庄的隔壁又开了一家刺绣专营店天然福绣庄。易瑞生在沱市也开了一家翠和丰绣品店，还有丁字镇、霞凝等沿江小镇都出现一批大大小小的绣庄，自然分流了不少的生意。但总的来说，唯铜官芙蓉坊生意最好。

久而久之，肖云虎发现了一个秘密，芙蓉坊之所以生意好，其实有很多人并不认识曾传玉，也不能判定刺绣质量的好坏。他们为什么直奔芙蓉坊，除了曾传玉的名气，官府衙门内流传着一个机密，就是凡芙蓉坊的产品都盖有印章，有些人买绣品“认印章，不认人”，芙蓉坊的生意自然就长盛不衰。

肖云虎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他主动派人与长沙各大衙门联系。如果有人要定制绣品，他就会以铜官芙蓉坊的名义订货和送货，图个好价钱，如果别人要上门订货，当然他还是不放过宣传宏昌绣庄的机会。

有一天上午，曾传玉正要出门到靖港办事，“曾大人，您好安适。”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曾传玉的思考，他抬眼一望，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人，一手牵着马的缰绳，另一只手里还提了一个包。

来人是跟着阿其木来曾家大屋订购端庆王爷那批贡礼的巡抚管家，与上次十分恭敬神态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的确，上次曾家大屋派人将绣品送往京城时，正是这位掌柜收的货。不久前有人到巡抚府推销绣品，他听说是铜官芙蓉坊管家，就花高价钱订了一幅当时他看过的贡品。交货时他正忙，没有看货。谁知，事后他在翻检这批绣品时，发现这件绣品十分的不地道，粗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细细一瞧，绣路粗糙不说，连色线都有问题，与其它绣品相较，这幅绣品缺乏灵动。于是，这位巡抚管家在气愤之下，备马携绣品赶来曾家大屋，要找曾传玉理论一番。

“巡抚大人对曾大人十分器重，曾大人却用这种粗制滥造的绣品来对待巡抚大人。”他将带来的包打开，顺手一抖，一幅《骏马奔腾》图案的绣品展了开来。

曾传玉不知怎么回事，连忙凑上前去粗粗一看。一瞧之下不觉大吃一惊，这幅绣品做工粗糙，有些该补针的地方没有补针，而且骏马飞奔时的棕毛也不是“毛针”刺绣，使得“骏马奔腾”毛纹呆板，毫无生气。他连声邀请来人先进屋喝茶。

喝茶之际，曾传玉将那幅绣品从头至尾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突然，他笑了：“这不是我们芙蓉坊生产的绣品。”他将这幅绣品拿到正在喝茶的人眼前，指点着左上角说，“大人请看，凡是从曾家大屋绣楼出来的绣品，这个位置都会有个‘寿山之印’，而这幅绣品没有。”说着，曾传玉指着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童子拜寿”的绣品左上角，那个位置上真的有一个红丝线绣的印章。

说起这个“绣印”，曾传玉还要感谢那些偷裁布料的官衙裁缝。

正是这件印象深刻的事，让曾传玉记忆犹新，他仿照《荷鹤图》采莲姑娘在画面上绣制“情思”印章的款式，在曾家大屋出产的绣品上全部用红丝线刺绣出‘寿山之印’的印章，以标明曾家大屋与其它作坊绣品的区别。正是绣品上的这颗‘寿山之印’，让来人释去了疑惑。

“可是，”幕僚放下茶杯仍然不服气地争辩说，“这些绣品都是你府上的掌柜带人送来的呀？”

“不管是哪个地方出了错，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那好，这件绣品……”来人因着曾传玉与巡抚大人的关系，有点迟疑。

“我会给巡抚大人一个交待，两个月后，保准将一幅盖有‘寿山之印’的《骏马奔腾》绣品送到巡府。”

巡抚管家颇感为难地说：“曾老板的承诺，我无话可说，只是两个月后的交期，无论如何使不得。巡抚大人新居三天后就要大宴宾客，难道让中厅大堂空置吗？”

“既然如此，我有一幅珍藏的经典《千里长江》，先借给巡抚挂几天，等《骏马奔腾》绣好后再来换。”曾传玉无可奈何，为了芙蓉坊的名誉，他拿出了从江宁出发，过九江、经汉口、闯洞庭，沿途描绘的精品力作《千里长江》。

看见过这么惊心动魄，气势宏伟的杰作，巡抚管家连忙说：“行是行，不过，您这恐怕是‘老虎借猪，有去无回’喲。”

“那可不行。”

“不行我也得先拿去交差。”

巡抚管家将手掌在衣袖上擦了擦，又用嘴吹了下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方题款的“寿山之印”绣章，夸赞道：“这才是真正的芙蓉坊绣品。”

曾传玉吃了个哑巴亏，为了赢得巡抚的尊重，也为了芙蓉坊赢得信用。即使是“老虎借猪”，曾传玉也只好让巡抚管家将《千里长江》拿走。此后，他那“寿山之印”的故事迅速在行业内传开，成为各大绣坊效仿的榜样。大家相沿成俗，“绣印”成为湖南湘绣诗、书、画、绣、印五大综合艺术元素之一，成为分辨绣庄与绣品的“名片”。

送走巡抚管家，曾传玉立马叫人去寻找芙蓉坊新聘用负责送货的何姓掌柜。

可是，那人在曾家大屋寻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何掌柜。他又到屋外四下里去找，也未果。无奈之下，只得回复曾传玉，说“何掌柜不见了。”

“什么？何掌柜不见了？！”曾传玉心里暗自思衬着：先是贡绣开工之前《三十六针谱》被盗，如今又是送货送了件假绣品，更令人惊诧的是人都失踪了。这里面难道有更大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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