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绣印梦芙蓉

事实也如此，曾传玉有铜官陶画师“泥人周”、景德镇御用瓷画师嫡传弟子蒋学荣的加盟，画稿优势无人能敌，刺绣技艺也因谢冬梅向所有绣女讲授新针法，因而日益精湛完备。

随着曾传玉和铜官陶瓷画师的新绣稿不断推出，曾家大屋的绣品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欢迎，绣品的卖价达到了成本价的一倍以上。这样一来，当地不少人通过绣品认识了曾家大屋，

桥驿、安沙、沱市、靖港等地的人风闻曾家大屋的绣艺精美，纷纷将自己的女孩送来习艺，以图女红针线强于邻家的孩子。而随着众多聪明伶俐女孩子的加入，绣艺也在进一步提高，掺针、滚针、齐针、珠针、帘针……为绣出画稿的活力，各式各样的新针法应运而生。

这些新创针法所呈现出的绣品效果，也由平铺直述的流畅，转而形成阴阳有致的立体效果，从而使得湖南刺绣品逐渐在全国的刺绣行业中崭露头角。

曾家大屋的绣品之精美，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铜官、靖港的士绅家庭纷纷前来曾家大屋绣楼订制绣品，长沙的官宦、大商也赶到曾家大屋直接订货，而且一订就是一大批货，连价钱都不大讲。

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快，二是好。

曾家大屋绣楼面对纷至沓来的要货人，忙得是连轴转，曾传玉更是上午描绘的绣稿，下午便上到绣娘的花绷上。即使如此，仍供不应求。

铜官镇的芙蓉坊因有曾家大屋这个集绘画、刺绣、配线、针法培训于一体的基地支撑，自从完成端庆王爷的刺绣贡礼之后，湖南的巡抚、长沙府台等衙门的达官贵人、社会名流不时光顾铜官芙蓉坊订购绣品。

芙蓉坊，以销售刺绣品为主，为了方便顾客，也兼顾一些与之配套的绸缎和绣线之类的产品。在经营中有一条规定，即刺绣产品必须是现银买卖，但绸缎布料却按行业的规矩，对熟悉的老顾客和官府可以赊销。谁知这条陈规旧习却给芙蓉坊带来一场意外风波。

一天晌午，几个自称是长沙府台衙门的裁缝师傅，成群结对来到了芙蓉坊，为头者刚进门便说：“衙门内眷太太小姐们久仰芙蓉坊大名，特令我们来选购芙蓉坊的绸缎。我们先拿一批样品，如果货对路的话，还会要大量的绸缎。”

在长沙方圆的绸缎铺生意中，除了有钱的大户人家外，最大的客户还要数长沙城里五大衙门的地方官吏。见长沙府台的裁缝师傅前来上门看货，曾传玉自是高兴万分，热情接待。裁缝师傅选了几段绸缎后，记下账离开了店铺。

几天后，裁缝师傅又来到芙蓉坊。这次来却是要求退还绸缎的，说是内眷太太们没有看上。当时，正在柜台上忙活的谢冬梅，见这是来自官府的几个裁缝师傅，没有说什么，便收回绸缎销了账。晚上将退回的绸缎一复尺，才发现每段绸缎都少了丈多。冬梅赶紧将此事告诉曾传玉，曾传玉听了后，将退回的绸缎拿到煤油灯的亮光处照了照，只见布尾处盖的印章还在。那么，这个短尺码的原因又何在呢？这样的情况一连发生了好几回。

过了不久，曾传玉便乘船来到长沙城。在几个同行处跑了一圈后，方才悟出长沙府台裁缝购买的绸缎布为何会短缺尺寸的奥妙与无奈。

湖南巡抚、藩台、臬台及长沙府台，几大衙门中都供养着专职的裁缝师傅，为衙门内眷太太们采购各种所需的绸缎和刺绣饰品，凡送进衙门的绸缎则全部由裁缝师傅与绸缎老板或送货的伙计在外面量尺，彼此记帐，于端午、中秋、除夕三大节日兑款。如果缎布送进衙门后，太太们看不上，就要退货减账。经裁缝师傅退回的缎布，时常短少尺码，绸缎老板明明知道不是那些贪图小利的官太太做了手脚，就是那些裁缝师傅偷裁了绸缎，但他们无法拿到证据，而生意人面对森严的官府衙门，也只能是哑吧吃黄莲有苦难言。

长沙各绸缎店铺面对这难堪的局面，小店铺干脆不做衙门的生意了，大店铺则采取了盖印的办法，在送往衙门的绸缎首尾都加盖上自己店铺的印章，但不久衙门裁缝师傅便偷刻了店铺印章，加盖在裁剪的缎布上，依然偷剪不误。几家大店铺曾联名向湖南藩台控告，但终因“凭据不可信”而被藩台师爷马小棠将状纸驳回。此后，大多长沙绸缎店铺都宁可少赚钱，也不与大买主的官府衙门内眷太太做赊账生意。没想到肖云虎却悄悄告诉长沙府台的裁缝师傅到铜官芙蓉坊做生意，那些贪图蝇头小利的裁缝师傅自然心领神会，果然将偷裁布料的手段用到芙蓉坊的生意上。

曾传玉得到消息后，叫芙蓉坊的掌柜不用声张，吃了这次暗亏算了，不用去驳长沙府台的面子。

过了几天，湖南藩台的几位裁缝师傅聚集在肖云虎家，将一批偷剪下来的绸缎，当作剩余的零布打折退给肖云虎。肖云虎打折收下了裁缝师傅偷剪下的绸缎，并告诉另外两位裁缝师傅，靖港富兴绸布庄的绸缎，花样更多。几位裁缝师心领神会，离开肖云虎家后，直接来到了靖港的富兴绸布庄，再次为衙门内眷太太们“挑选”绸缎。

瞧见这几个官府的裁缝再次登门，正在铺面上的焦庭山的老婆已知道这些人在芙蓉坊偷裁尾布的事，自然没有好脸色：“几位是不是又要赊账？本店店小利薄，请各位另选大店做生意。”

“进门就是客，哪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见笑了，见笑了，夫人近来情绪不好，怠慢各位贵客了。”刚刚进门的焦庭山拉住了几个胀红了脸的官府裁缝，叫小伙计奉茶，“先坐坐，鄙人刚进了一批新货，看能不能入了各位师傅的法眼。”说着，便进入后院去拿新来的绸缎。焦庭山老婆不好过于拂丈夫的面子，便踱到一边不作声了，但心里仍是一肚子的气。

一会儿，焦庭山果然从后院抱出几匹新进的绸缎布出来，色彩十分的亮丽。那几个官府的裁缝一见之下，十分的欣喜，一叠连声地说“不错，不错”。

瞧见几个官府的裁缝赞不绝口，焦庭山没说二话，让这几个裁缝在记账单上签了字，笑容可掬地将这几个官府裁缝送出了铺门。

过了几天，那几位官府裁缝师傅拿着赊销的绸缎布前来富兴绸布庄退货。这时的焦庭山仍然是满脸笑呵呵的，焦庭山当场量尺验货。量着验着，焦庭山指着布头处对几个裁缝大声说：“各位送来的是一批假冒货。”

他从自己的柜台上拿出与那批同色泽的绸缎布，展开布头处，亮出了用五彩丝线绣出的“富兴绸布庄”几个字形成的印章。

这种五彩丝线，整个湖南还只有曾家有这种特殊的彩线。

瞧着绸缎布头上“富兴绸布庄”印章，几位裁缝师傅顿时傻了眼，明白自己的那点小伎俩被揭穿了，而这个名声传出去，以后官府内眷太太们还有谁会请自己去做裁缝？他们一个个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焦庭山却很大度地说：“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这被裁动的布，按行规不退，要退的不裁。我改天到府衙结账。希望各位以后诚信待人，生意人图的只是一个和气生财。”

那几位官府裁缝知道焦庭山事先已有防备，不敢将这样的丑事闹大，如遇大赦一个个千恩万谢地说着客气话，灰溜溜地出了门。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焦庭山会在的布料上绣尾章？！

待几个官府裁缝远去后，店铺里，焦庭山这才对老婆公开了秘密。

原来，曾传玉知悉长沙绸缎生意中官府裁缝拿绸缎布的伎俩后，立即采取了应对措施。他知道这些人在铜官芙蓉坊得手后，一定会来靖港富兴绸布庄，根据他们在长沙的惯例，一般是第一天赊账，第三天后退货。回到曾家大屋，找来几个正在向夫人学绣花的姑娘，要她们用一种特殊针法，将几匹新进的绸缎布的布头上用自己从江浙带来的五彩丝线绣上了富兴绸布庄的印章，在那几个官府裁缝到来之前，将这几匹绣了印章的绸缎布交给焦庭山赊销给了他们。

那几位官府裁缝师傅，吃了哑巴亏，这裁动的布料要自己掏腰包，便以肖云虎设局坑害他们为名，将一肚子怨气发到了肖云虎身上。他们闯进肖云虎家院大闹一场，强迫肖云虎按市价买下了手中的绸缎和零布，另外又加了些银两补偿，方才罢休。

偷鸡不着蚀把米，本想暗中算计曾传玉的，却被弄得灰头土脸的肖云虎，面对强势的官府裁缝，只得打掉牙齿和血吞。回到家后，他气得把厅堂中的一只青花瓷瓶砸了个粉碎。

自此之后，曾传玉在每一幅生产的画稿上，都盖上“梦芙蓉”印章，梦芙蓉之名因此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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